等她坐到登记的椅子上,这时候,眼前却换了一个登记官。
新来的登记官是个女子。她笑眉笑眼,肌肤白皙,穿着文士袍,腰上配剑,走路却不稳重,蹦蹦跳跳地。明明成年了,脸上却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柔美。
她一把挤开那个眼睛前挂西洋镜的登记官,笑嘻嘻地说:“好啦,我来罢!”
登记官瞪了她一会,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嘟嘟囔囔地走到了一边。
罗六娘警惕地盯着这个举止奇怪的新登记官,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陌生的男人面对面,也许,能挽回一点她所剩无几的名节。
新登记官一坐下,就对她挤眉弄眼,笑眯眯的:“我叫袁渡,你叫什么啊?”
“罗六娘。”
“不对。你说的是假的。哪有人叫一、二、三、四、五的!”
罗六娘只好为自己争辩:“因为我在家里同辈姊妹里行六,我前面还有五个姐姐,所以我是六娘。”
登记官笑了起来,天真的:“那么,这个只是你在家里的排行罢了。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呢?”
罗六娘愣了愣,一时呆住了。
一边被婆母支使过来的她三嫂,明知官爷不许插嘴,却不忍见这位从来温柔和顺的小姑子为难,连忙说:“女官爷,女孩子又不做官做宰的,要名字也没用。所以这时下,许多人家的女孩子,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按排行来叫,也是正常的。”
新来的登记官却没有呵斥她插嘴,只是转向罗六娘,像是自我介绍一样,说:“像我爹娘,希望我渡过苦海而达欢乐,所以为我取名做‘渡’。姓名然只是个代称,随时可改,却寄托了一个人对你最初的祝愿。难道,你在这世上,不过是一个排行吗?”
她仍旧笑着,重复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只有排号的,还算是人吗?
罗六娘长了一十五岁,闺阁深深,还从没有人对她说话这种话。她一时受到了震动,紧紧地攥住手绢,嘴唇嗫动,无言以对。
不少排队的女人都听见了这番话。她们低下了头去。
柔柔顺顺,受着气儿一般模样。擦粉涂脂,只为闺房取乐于人。
她们一生,也不过是某娘、某氏而已。
袁渡无声地叹了口气,瞧住眼前低头的小姑娘,笑着再次问了一遍:“人,都是要有名字的。你叫什么名字?”
罗六娘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