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显然对第二天的春假考试毫不担心,在十点便早早入睡。淮真下楼洗了澡,用一只罗文从广东买来的,底部印有荷花的崭新铁制面盆接了余下的温水上楼去给睡梦中云霞擦脸,仍还听见阿福与罗文在前院里吵个不可开交。
阿福先说全世界中国人美国人死的透透的,让女儿嫁给老黑嫁给红人酋长也别想让想嫁日本人。
罗文便冷笑,说,在唐人街外头,即便上个餐馆,有色人餐桌都得隔离,当真以为你女儿多金贵?
罗文一刻不停喋喋不休的数落,说你趁早死了送女儿回国相亲的念头。市里说废克博法案说了有几年了?外头都传今年一定废法案废法案,我耳朵都挺起茧子,眨眼那群联邦白鬼就来了——
一席话,说的好像错全在阿福身上。
阿福张张嘴,不及回嘴,罗文立刻又说,市里十年前还说要在金门海峡上修个大桥呢。两岸管辖权全在陆军手里,十几年过去了,金门海峡的桥立起来了吗?
阿福便住了嘴,立在长了青苔的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吸着旱烟,不说话。
淮真在院子里将水盆水倒掉洗干净,向两人道晚安的时间里,是院子里最和睦的几分钟。
她刚刚关上房门,立刻又听罗文说,“听说黄家闺女便给白人教坏了,又死脑筋子吊死一棵树上,出了事情,简直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便是教养再好的家庭出身的年轻美国人,规矩都不一定好。而且这年头,谁都不是那痴情傻子,肯为娶个黄人自毁前程。趁他没坏的彻底,起歪心思毁姑娘前程,快些去催催六少奶吧。”
后面谈话她便没再听见。她躺在床上,心想,半年多以前,这名妇女一失足陪着对门妓|馆老鸨子漂洋过海,做人口贩卖来贴补家用。哪知此刻竟真将她当作半个女儿,满心满意的替她做起脚踏两条船的打算来。这种滑稽的打算,对于一个保守的家庭妇女来说已经堪称大逆不道。
对于她这种大逆不道,说实在的,淮真有些感激。翻个身,她心想,这打算实在太早了,过不了两年罗文一定会懊悔。因为克博法案总会失效的,金门那座大桥也总会修起来。不过这两件事在未发生以前,都实在不切实际的令人匪夷所思。
西泽整整两周都没出现。她很怕他前脚还没踏进洗衣铺大门,后脚阿福就上前去问:你究竟娶不娶我小女?不娶,我就先找人给她相亲了,我想你也不会介意吧。
他不来唐人街,她反倒轻松自在,因为光是想象西泽可能流露的表情,她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