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卷曲的头发、像丧服一样的黑色西装,想起自己要狠狠地坑一把犹太人的事情,心想在这个时代像这样的犹太人除了纽约之外,别的地方很难见到了。
他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但是城市的臭味和嘈杂通过铁横条传来。店主给他先后端来沙丁鱼和烤牛肉。中国人就着菜喝了几杯红葡萄酒。他无聊地咂着酒味,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围。
昏暗的电灯挂在一根梁下;另一张桌子有三个主顾:两个像是小工厂的雇工;第三个一副粗俗的样子,帽子也没脱在喝酒。中国人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擦过。粗玻璃杯旁边,桌布的条纹上,有一个用面包心搓成的小球。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是有人故意朝他扔的。
另一张桌子旁的人仿佛并没有注意他。中国人有点纳闷,当它什么也没有发生,打开刚才买的报纸,似乎要掩盖现实。几分钟后,另一个小球打中了他,这次那几个雇工笑了。
中国人对自己说,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他大病初愈,被几个陌生人卷进一场斗殴未免荒唐。他决定离开,刚站起身,店主便过来,声调惊慌地央求他:
“袁先生,那些小伙子醉了,别理他们。”
中国人并不因为店主能叫出他的姓而奇怪,但觉得这些排解的话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起初,雇工的寻衅只针对一个东方人,也可以说谁也不是;现在却针对他,针对他的姓氏,闹得无人不知。中国人把店主推在一边,面对那些雇工,问他们想干什么。
那个长相粗鲁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和中国人相隔只有一步的距离,但他高声叫骂,仿佛隔得老远似的。他故意装得醉态可掬,这种做作是难以容忍的嘲弄。他满口脏话,一面骂声不绝,一面掏出长匕首往上一抛,看它落下时一把接住,胁迫中国人同他打斗。店主声音颤抖地反对说,中国人没有武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
蹲在角落里出神的那个犹太人,朝他扔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正好落在他脚下。仿佛纽约的风气决定中国人应当接受挑战。
中国人弯腰捡起匕首,心里闪过两个念头。首先,这一几乎出于本能的举动使他有进无退,非打斗不可。其次,这件武器在他笨拙的手里非但起不了防护他的作用,反而给人以杀死他的理由。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他生平只在电视上看见别人玩过刀子,但他知道刺杀时刀刃应该冲里面,刀子应该从下往上挑。
在中国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落到我头上,他想道。